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视觉中国 供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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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克中兄讲座或聊天,很过瘾。 他擅长用较长的句子表达,核心词语出来前往往由若干修饰语开路,这些修饰语相关而不重复,逻辑严谨且表达绵密,正如扫射的机枪,弹无虚发,粒粒皆中眉心。 读《教育琐话》(张克中著,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),也常能读到一些长句,如“教师要拥有作为专业者必须具备的专业知识、专业技能和专业伦理等内在品质共同作用下形成的专业行为意识”。当我读到此类句子时,偶或会模仿克中兄的节奏和语调念出来。擅长用长句表达,是一个人思想健旺的标识——其内心思想之复杂深刻非长句不足以承载。 但此书偶尔又间杂一些短句,如:“有些话,不能推敲。比如,守株待兔。”凝练到极致,一字不愿多写,而文字下面同样汹涌着磅礴的思想。 不仅句式长短参差,就文章体式而言,这本书也是丰富多彩,既有数千字的长篇,也收录了数十字的断章。在《何为教育》《教育何为》等相对较长的文章中,克中兄展示出汪洋恣肆、层层追问的雄辩语势,而在“琐事琐思”这一辑中则展示出凝练、跳脱、富含哲思的语言风格,云淡风轻,点到即止。 断章体由零散的札记、碎想构成,段落间缺少系统的逻辑串联,甚至存在重复、矛盾的内容。帕斯卡尔的《思想录》、周国平的《人与永恒》、李政涛的《教育与永恒》等都有断章体的特点。断章体写作,不求完整的布局、连贯的行文,而是用碎片化书写的方式将零散的思想用文字凝定下来,因而书写具有及时性和情感性,文字间也散发着诗性和哲理味。 我的电脑里也保存了类似“琐事琐思”这样的断章体,近十万字。如克中兄一样,或是生活感悟,或是阅读启示,不一而足,凡脑海中零星闪过的思想火花会迅速被转化为文字而留存。但近几年,因工作繁忙,这样的写作方式已被我荒废,如思想的泉眼被堵住,刹那、飘忽的思绪很快湮没在时间的巨大黑洞里。某种意义上,书写是自我的拯救与存在的确证,将自我从生活中抽拔出来,以超越性视角加以审视,进而获得心灵的安宁与精神的解放。断章体写作较为随意、自然,恰如心灵瑜伽,让你在文字的牵引下走向内心深处。 作家叶开说:“语言就像纱厂的纺线,一条丝找到头拉出来,拉到哪里就是哪里。我们写作就是找到一个纱头,后面的语言就是纱线,不断地扯出来。写作,就是扯出你身体里、你心中的纱线。”的确,书写也会反哺思想。在断章体写作的过程中,文字会成群结队向我走来,我会在文字的簇拥下激发更多的思绪。但相较《教育琐话》,我的断章体显得文气有余而火气不足,缺少锐利的锋角。这是因为克中兄具有知识分子的良知与责任,能以教育之眼自觉审视当下。 知识分子承担着探索真理、改良社会的使命,必须保持独立清醒的姿态,而这离不开批判性思维。克中兄很少提“批判性思维”,但他行文中火力十足,体现出否定性、思辨性的特征。不妨摘抄几句:“关于阅读,教师最重要的是帮助学生理解书籍的价值,启发他们主动去探求一个不确定的文字世界,而不是仅仅表面去完成一个形式上的阅读任务。”“真正的学校不是保证每个学生都能进入大学深造,而是努力让从这个地方出去的孩子成为健康、向上、理性、心态阳光的人。”“教师的专业发展绝不单单是专业技能的发展,更重要的是专业理解力的提升。”这些“不是……而是……”“不单单是,更重要的是……”的句式,充满着思辨的力量和理性的光辉。 克中兄曾在《文汇报》开设过杂文专栏,杂文体写作练就了他鹰隼般的锐利目光,总能从惯常的生活中发觉荒谬。但我更感受到克中兄身上的诗人气息,因为他骨子里是纯粹而深情的。《穿行在校园里》是全书中难得的一篇深情款款的文章。“就像今日,为她的110年庆典,我又穿行在校园里,感觉自己又站在2002年江南院落的桂花香里,让浓郁的江南味道包裹了自己。我在心里,开始默念一个一个学生的名字。”一不小心,克中兄还是坦露了愤激背后的温暖。他曾说,真正的教育者是有信仰的航海家,注定孤独,但温暖会从航行中孤独的海风里升起。冷眼与热肠、孤意与深情,就这样在他身上交织。冷峻与温情,由此在书中缠绵着,缓缓吟唱。 在读这本书时,我读到了时光在他身上的游走,更读出了多重身份包裹着的复调书写,看到了三十年前的他与如今的他在重叠与分离。 我还读到的是他不同身份的书写。作为江苏省语文教研员,他能从一场省级作文赛事中发现当前高中生写作的病灶;作为语文人,他为汉语的退化而痛心,为课堂教学的遗憾而反思;作为教育观察者,他具有教育学者的专业视角与学术表达,谈古论今,拨开“知识”的迷雾,探究教育的本真,预测人工智能时代下教育即将发生的深度变革。难能可贵的是,他并不局限于学校教育的观察,更将思维触角探向了家庭教育,呼吁呐喊,令人动容。 读他的公众号,我知道他很喜欢去太湖边的雪浪山。我未曾亲往,但从搜索到的图片看,的确是一派脱俗的风光。 也许,独居雪浪山,放眼太湖波,才能在心中生长出如许纯净、澄明的文字吧。 (作者系特级教师、中国教育报2014年度推动读书十大人物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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